發布時間:2023-02-09作者來源:戴輝瀏覽:2814
最近糧食緊張,國家號召大家節約糧食。
我從4歲開始下農田,一直干到了18歲。
從此不事稼穡五谷不分,已經很多年了,但我始終無法忘記我的種田歲月。
一、幼年時候的農村記憶
我是1972年生人,在洞庭湖平原里的純湖區縣南縣,荷花鄉青魚村。一馬平川,全部是長江泥沙在洞庭湖里沖積而成。到處都是農田。“湖廣熟,天下足。”指的就是長江流經湖南與湖北交界地帶帶來的大平原。今天長江水患,水稻產量也下降了。
我記事的時候,還是搞大集體的時候。老爸在30里之外的游港鄉中學教書,媽媽每天都要出工。
媽媽是自學成才的裁縫,偶爾給隊里的人做衣服,可以換壯勞力的工分。我有天去找她,結果被狗咬了一口。當年也沒有去注射疫苗什么的,幸而沒有得狂犬病。家里的舊衣服,媽媽放到鍋里煮,加上藍色靛青染料,顏色就好看多了。
大的要帶小的,我要管比我小兩歲的弟弟。有個叫“家籠子”的家具,弟弟坐在里面,可以360度旋轉,但是人出不來。我就在一邊陪他玩。夏天媽媽收工回來,拿腳盆裝滿水,我和弟弟一起跳進去玩水,是一天里最快樂的時候。
河網密布,溝壑縱橫,小孩子們被三令五申不要玩水。我三歲的時候,一起玩的同歲小女孩不慎滑到了電排溝里。年幼的我趕緊跑回去喊大人,小女孩幸而得救。我自己當然不記得,大人們告訴我同樣的故事,看來是真的。
大集體,但每家每戶都分配了自留田。我們家里有四分(一分是66.7平方米),種了水稻。
我在四歲(1976年)的時候,第一次下稻田插秧,當時覺得挺好玩的。依稀還有一點印象。為了獎勵我,父親帶我下水游了一個泳。
媽媽會點燃煤爐煮飯,囑咐我時不時去看看,如果聞到香了,就去喊奶奶來將飯端下來。四歲的時候我就會干這個活,到現在水平也沒有多大的提高。
也是1976年,有位大人物去世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記得所有大人都靜靜地站著,向北方默哀。
割完稻子后,就地用“扮桶”(用腳踩動的打稻機)的滾筒將稻谷打下來。
總有個別的稻穗(禾線子)掉到了田里,我們小孩子就去撿了拿回家補貼家用。 五六歲的時候,我就出去撿“禾線子”。四處打量,看到一兩根遺落的“禾線子”,就像尋到了寶貝似的,趕緊趟著濕漉漉的稻田,踩著扎腳的禾樁,高一腳低一腳地走過去,彎腰撿起來。
有大人故意將些稻稈扔在地上,沖我們一笑,讓我們小孩子去撿。我們覺得他是最可愛的人!
有個村里領導的孩子對我說:我要將這些禾線子交到隊里去,歸公!當時讓我覺得他好高尚啊! 不過,也不知道他到底交沒交。
我在網絡上找資料時,看到一段有意思的描述,但我不記得我吃過沒有:看到田間有燃燒的稻草,孩子們就從袋里拿出一根“禾線子”,放在火上烤,香噴噴的稻谷讓人垂涎欲滴,“炸”出來的白色稻米花也是當時孩子們中間流行的零食。
偶有小販來,賣麥芽糖(我們叫打炮糖),我記得用牙膏皮就可以去換,當時的牙膏皮是金屬的。還有貝殼油,真的是用貝殼裝的潤膚油。
幼年時候,我從來沒有餓過肚子,但是也從來沒有吃過什么好東西。南瓜藤的葉莖是我挺喜歡吃的小菜。記得有次,父親買了一只兔子回家打牙祭。
記得過年的時候,隊里殺了一頭已經無法耕種的牛,每家每戶分肉。要抓鬮(摸DUO2)。一位村民摸到的是下水,好傷心。我們家摸到的是肉,很開心。
那個時候肥肉是最好的,因為有油。有些人家,在鍋臺上掛塊肥肉,每次做菜時就在鍋里刮一下。
我撿了好些知了殼,父親帶我去五四河壩供銷社賣了,他還補貼了一些,我于是有了一件汗衫,背后有個大字:6!
我沒有玩具,卻有玩不盡的泥巴,還有捉不盡的魚。稻田里犁完田后,放了水的時候,最合適去捉黃鱔。也去小溝里,堵住兩頭,舀干水,捉小魚。
有次黃昏時候,有幾只腿很長很長的大鳥降落地頭,無比地優雅。
我在大電排溝邊挖了一顆苦楝樹苗回家,栽了起來,長了四十多年,根深葉茂。可惜,前兩年修高速,樹都砍掉了。
隊里號召積肥。媽媽給我與弟弟一人一把小鏟一個壺,到處找雞屎狗屎,交給隊里算公分。 我和弟弟干得熱火朝天。 父親回來后,覺得丟了他的面子。媽媽拗不過他,就不讓我們去撿了。我還覺得挺遺憾的。
晚上乘涼,父親講三打白骨精的故事。天上可以看到浩大的銀河。弟弟說了一個夢想:我長大以后開飛機回家,媽媽對我說,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你啊!
我家是泥磚茅草屋,一間灶屋和一間偏房,靠著爺爺的正房。每年春天,屋頂上都會長出青草。下大雨的時候,屋頂有幾個地方漏雨,媽媽用各種容器接雨,床上也要放個臉盆。偏房有個推窗,我喜歡直接從那里爬出去。邊上有個池塘,曾有一顆很大的桃樹每年出產甚豐,可惜有年倒掉了。
我去了一次父親的游港鄉學校,校舍在大堤內外兩側都有,父親的宿舍在大堤外的河床邊,如果發大水可能要被淹的。
圖注:藕池上中支上大堤上看到的風景
有位老師把手放胳肢窩里,用力一夾,會發出象打屁一樣的聲音,我笑得前仰后合。 去參加學校的文藝表演,我進去就睡著了,醒來時表演已經結束了。不過,我看了一部電影《追魚》,講魚精在晚上化身為少女去陪書生的類似聊齋的浪漫愛情故事。當時一點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如果知道,肯定會無限羨慕這書生的。
鄉政府請學校的老師們去碼頭幫忙卸貨,每人吃一碗綠豆稀,父親讓我吃了,特別地好吃。父親的食量非常大,每頓飯要吃六兩,學校的糧票不夠吃,還要從家里帶糧食來吃。我見過一個老師燒煤油爐給自己煮東西吃。因為我家里是點煤油燈,所以對我而言,煤油有一種特殊的香味。
父親帶著我藕池河中支上的客船回家,那是我第一次坐公共交通工具,甚為激動。這就是當年的公共汽車了,每個碼頭停一下。
圖注:今天的藕池河中支水很少了
機動車輛讓我們很感興趣。有次有輛汽車居然從后面的路上經過,這讓我們非常地激動。
我其實是個天才,不過慘被扼殺了。家里有個鬧鐘,我充滿好奇地將它拆開了,但怎么也裝不回去。媽媽將我狠狠地修理了一頓,那可是家里的貴重物品啊。
露天電影是美好的記憶。我興奮地研究起來,原來正反兩面都可以看人影跳動。
爺爺本是長沙郊區人,11個堂兄弟每人一根扁擔下“華容“,來租了奶奶娘家的土地耕種,因為勞力好,于是被看上了。她父親是軍旅出身,解甲歸田之后買了土地。土改時,她的父親躲到了地窖里逃過一劫,比金庸和梁羽生的父親要幸運。
隊里的曬谷坪與我家隔了一條電排溝。泥坪有很多縫,一些谷子掉到縫里去了,這當然是一種浪費。我的爺爺有天晚上在溝上架一根木頭,趕幾只雞過去吃這些散落的谷子。結果被抓住了,在大隊部被批斗三天。我還記得傍晚時分,爺爺拿著一只空碗和一雙筷子落寞地回家的樣子,落日打在他被生活重負壓彎的脊背上。
稻谷成熟時候,是嚴禁家家戶戶的雞鴨去吃隊里稻田里的谷子的,這倒是應該的。湖南花鼓戲《打銅鑼》里蔡九癲子與林十妹子斗嘴的橋段,家喻戶曉。“收割季節,顆粒如金,各家各戶,雞鴨小心啦……”
外祖父家有七八華里遠,同在荷花鄉的另外一個村。我是第一個孫輩,每次去都能得到熱情的款待。外婆說我小時候最喜歡吃”甜甜“和”油油“。外婆的大床特別的古色古香,板子上還有花。小姨給過我一塊糖,可以嚼很久,類似口香糖的那種。
圖注:外公手書
幼年也并非都是美好的回憶,記得有年打雷,有個人被雷劈了,這讓我也非常害怕。
二、少年時光經常去務農
我媽媽在78年,到了縣城里的南縣一中食堂做臨時工,每個月要向生產隊交產,也就是從工資中拿出一部分錢交給生產隊。
78年的安徽鳳陽的小崗村搞‘大包干’,分田到戶,大大地提高了勞動效率。1982年1月1日,中國共產黨歷史上第一個關于農村工作的一號文件正式出臺,明確指出包產到戶、包干到戶都是社會主義集體經濟的生產責任制。這個做法就在全國推廣起來。
八十年代初,老家終于分田到戶,我們家分到了三畝八分水田,一畝多旱地。單獨的自留田就不再有了。媽媽也不用再交產了。
媽媽在一中做臨時工,父親依然在鄉中學教學,不過,努力爭取離縣城近一點。田包給別人種了,但是旱地依然是自己在種,主要是棉麻類。
在我的少年記憶里,并沒有度假這個理念。對我來說,放假意味著要去干農活。
隨著年紀越來越大,縣城里的同學們在假期都過著幸福生活,我其實對務農越來越不感興趣,但是卻不得不去。
我的父親特別的熱愛土地,而且脾氣很大,如果我不去,他就會發脾氣,還會說出不干活哪來飯吃之類的話。教書匠父親真的應該去學農學的,說不定能有大的成就。
來源:網絡
種的都是雙季稻,雙搶(搶種搶收)是最忙的時候,一般都要十幾天。正好是暑假的時候,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我成為了一個勞力。
割稻的時候,鋒利的鐮刀割掉了我左手食指的一塊肉,鮮血淋漓。奶奶用蜘蛛網和灶的草木灰為我止血。 這根手指到現在還缺了一個角,給我留下了[敏感詞]的紀念。
插秧一行六兜,一路排下來。我的水平絲毫不亞于農村里同年齡的孩子,和大人比差距也不大。螞蝗叮腿上是常有的事情,見怪不怪了。硬拔是不行的,最好是點火去燙。
禾苗長出來之后,還要去捅草,用腳去將雜草踩到泥巴里。這個勞動是最輕松的,因為不用彎腰。
再也沒有孩子去撿禾線子了,也再沒有人故意將稻穗撒在地里讓孩子去撿了。半大不大的孩子都直接上一線干活了。
旱地里,我們種過黃豆、芝麻、黃麻、苧麻、棉花、甜葉菊等。黃麻割下來后,要泡在水池里泡軟,然后再將麻給撕下來。 苧麻則要用專門的裝備將麻給刮下來。
聽農村里的人講古。日本人來的時候犯下很多罪行,到處殺人并欺負婦女。我外祖父被強拉去當苦工,半夜跑了,沒有跑的則沒有回來。南縣縣城并遭到日本飛機的轟炸。1954年長江發大水,到處都淹掉了,災后到處都是魚,大家吃魚吃得吐。
我家的偏房不知道什么時候倒掉了。暑假農忙時候,我常與爺爺睡一張床。去五四河壩買化肥,爺爺挑著扁擔,一頭是化肥,一頭掛著我。有次,電排抽水,爺爺帶著我去,看有沒有被打出水的魚,結果一無所獲,他給我買了一個發餅。我有陣晚上做惡夢,奶奶幫我“招魂”,晚上在門外悠悠地喊:輝伢子回來啊,回來啊!確實有奇效。農忙改善生活,派我去五四河壩買上半斤一斤的豬肉,我象個小泥鰍一樣擠進去,大人們哈哈一笑讓我直接插隊。
爺爺有頭大水牛,我學會了放牛和騎牛。牛是一年四季無論忙閑都要喂養的。農閑時刻,大清早牽著牛出去吃有著露水的草,是很美的感覺。
早年沒有打井。大家要去池塘里挑水。有時候,還要用明礬來吸收塵埃。
田園生活,說起來浪漫,但其實是很辛苦的。八九十年代,要交各種稅,農民的收入扣掉稅收之后,其實很微薄,也就勉強糊口而已。如果有人生了病,這家就苦了。
我跟著舅舅們去過糧站交過糧。記得有個檢驗員很牛逼,拿里幾個檢驗工具,權力很大,他可以決定稻谷的級別,也對應著不同的價格。歌曲里唱著揚鞭催馬送糧忙,是一片豪情,但在真實生活中,卻經常有”多收了三五斗“的落寞感覺。
當時物價低。天沒亮,一戶農民送了一板車青菜到南縣一中食堂,幾分錢一斤,一共只賣了五塊錢。
棉麻是經濟作物,但價格極其不穩定。頭一年如果是高價,第二年農民就會拼命地種,然后價格一定會暴跌,讓大家欲哭無淚。
益陽曾有全國最好的苧麻襯衫廠,國旗護衛隊的襯衫也一度是這里提供的,可惜今天沒落了。
珠三角打工潮興起之后,農民們都蜂擁去打工,農地拋荒也在所不惜。這個情況,在1998年之后才逐漸開始好轉,開始免除農業稅。農村里的田園生活就越來越好過了。
1990年夏天,我拿到了東南大學的入學通知書,然后最后一次參加了雙搶。也就是這年,爺爺滿含眼淚賣掉了他的水牛,已經太老邁了。他知道這頭牛最后的歸宿是什么。爺爺再沒有養過牛,此時,動插頭已經興起了。
我去讀大學時,還帶了不少全國糧票去的,那也是這些票證最后的輝煌時刻了。
1990年的秋天,正是晚稻收割的時候,浦口區的人找到了東大,找了我們這些會割稻子的學生,去幫忙搶收晚稻。問起原因,當地農民都去打工了,沒有時間來收稻子!
三、結語
我家的老宅基地被高速公路壓過去了。故鄉于我,竟然是越來越遙遠和模糊不清。
過去幾年回去,我寫了兩篇文章,描述了今天的家鄉。機械化和專業化水平越來越高,現在種地已經變得很輕松了,再也不用象當年那樣勞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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