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布時間:2024-08-22作者來源:林雪萍瀏覽:1674
(注:筆者7月上旬在德國、匈牙利調研中國企業出海的情況。德國部分調研結果已經發布,本文為匈牙利調研內容。)
圖:從多瑙河邊的佩斯城看對岸的布達城(2024年7月)
引子:歐洲孤兒
進入匈牙利機場,最讓人感到親切的是處處可見的中文指示牌。一種熟悉的感覺彌散開來,中國面孔正在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多地涌入布達佩斯。
從中國到布達佩斯的航班,在過去3年經歷了快速的增長。每周近20個航班,接近于疫情前的兩倍。而未來可能達到42班。航班的驟然加強,就像溫度計一樣顯示了匈牙利與中國的經濟連接強度。
在這方面,對布達佩斯擁有直飛航線的寧波,無疑是先知先覺的佼佼者。商務考察在加速,工廠建設在加強。來自寧波的震裕科技,作為寧德時代鋰電池結構件的供應商,已經開始在匈牙利建設工廠。實際上2023年,寧波與匈牙利的貿易額為5億美元,占比中匈的3.5%。寧波與布達佩斯的經濟線段陡然加粗,展示了民間自發的商業嗅覺的盎然活力。民營企業勇闖灘頭,也正是當下進軍歐洲的企業群體的鮮明寫照。
布達佩斯城離機場很近,街道整齊劃一,寬且很長。去往酒店的出租車似乎只在一條大街上行駛。這些街道直線縱橫,少有斜穿小巷,整齊地讓人心跳。皇家酒店的字樣,也是隨處可見。雖然都是縮水版的小字號酒店,但卻清一色的小巧精致。
寬大街道的氣派,跟多瑙河很相似。多瑙河的河水很寬但兩岸卻并沒有隔離感,水流湍急卻水面平齊。河兩邊的布達城和佩斯城就像對視的兄弟,合力將河水緊緊地抱成一團,合為一體。當夜色燈光依次點亮對面布達山的建筑時,那些似乎只有晚上才會出現的仙靈,開始為佩斯這邊的城市唱響一夜的歡歌。
這座名聲在外的歷史名城,并非只有多瑙河的美。開闊的街道到處都是羅馬式建筑,也有哥特建筑特有的飛臂。作為當年奧匈帝國的雙首都之一,布達佩斯這種氣派自然是要有的。
這是一個衰落的貴族樣板,在這個城市的很多角落里,都能找到昔日帝國的骨架。這個曾經歷過輝煌和失落的國家,一直是矛盾的結合體。在清脆的現代撞擊聲中,總會有遙遠歷史的回響。這個城市的風貌,正是這個國家的隱喻。它已經習慣在兩種相反力量的裹挾中,尋找一個平衡的姿態。
匈牙利地理位置在歐洲,但又有著跟歐洲非常不同的意識,一向被看成是“歐洲孤兒”。它雖然是歐盟,但卻不使用歐元。當歐盟都對投資移民計劃收緊的時候,布達佩斯卻敞開懷抱歡迎投資移民。2024年7月,匈牙利重新開啟停擺7年的“黃金簽證”,這正是歐盟最為詬病的地方。而這一點,也可以看成是對中國敞開的大門。
匈牙利正在成為中國投資新熱土。2023年中國投資已經占據匈牙利外來直接投資的近60%。然而,中國快速增長的投資,在這個1000萬人口的國家,卻引起了巨大的不適應。在許多只有幾萬人口的小城居民,正在擔心陸續落地的中國工廠開始爭搶用水用電。微妙的情緒正在浮現。而在歐盟看來,總是有點“不聽話”的匈牙利,需要受到更多的懲罰。在當下,東西方對于供應鏈有著很大不同看法,匈牙利則事實上成為激烈對抗的中間緩沖帶。
匈牙利要成為中國制造的歐洲樂土,還能持續多久?
向東看的歐洲瞭望哨
匈牙利政府2010年宣布推行“向東開放”政策,吸引了韓國、日本的投資浪潮。而這兩年的重點,則是來自中國。中國技術、匈牙利制造與歐盟市場的金三角模式,逐漸形成一種新的地理組合模式。對中國而言,正如墨西哥之如美國,匈牙利則可以看成是歐盟的近岸制造。
匈牙利奉行了友好合作、獨立自主的外交策略,而且中短期的政策非常穩定。這在當下地緣政治緊張的時刻,對中國投資格具備的吸引力。而從商業環境看,匈牙利也有非常吸引人的地方。這里的企業所得稅只有9%,幾乎是歐盟[敏感詞]的。德國和法國都在15%以上,而在工業基礎最為扎實的捷克也達到了20%。而且,這里個人的收入稅,也是固定而非區間內遞增。
匈牙利的招商也刺激了工廠的入駐。無論是寧德時代,還是億緯鋰能,都獲得了匈牙利政府的近4000萬歐元的補貼。而聯想在建設匈牙利工廠,也有近1/4來自政府支持。匈牙利投資促進局HIPA顯得非常專業和熱心,它提供一站式服務,會派人、派車,跟著中國企業去實地考察。而工作簽證,也會積極辦理。這幾乎已經向中國地方招商的身段去看齊了。在寧德時代投資所在地,地方政府還設有專門的項目經理,跟進每家企業進行投資激勵的評定和發放。
“世界經濟刮起了一股東方風,而匈牙利則在西方旗幟下航行”這是總理留下的最為有名的一段話。匈牙利抓住了這一機遇。
平衡態的歐洲與放大態的中國
中國企業在匈牙利的投資,基本都是市場推動型,外部刺激信號被突然放大。規避風險、貼近客戶,正是一個全球化2.0的典型布局。
中國的動力電池廠商,最初也有打算去塞爾維亞和波蘭,但最后還是來到了匈牙利。塞爾維亞不是歐盟成員國,即使有大眾汽車的保駕護航,也難說后續的關稅變化。而波蘭則對中國的投資,出現了怠慢。
億緯的策略,就是跟著廠家走。當寶馬決定在德布勒森投資的時候,億緯很快就宣布在這里投產。它的速度比寧德時代還要快。然而更早來的卻是恩捷電池隔膜材料。這些企業瞄準的都是寶馬這個大客戶。而寶馬選擇這里的原因是因為德布勒森離斯洛伐克、羅馬尼亞、烏克蘭都很近。一半是輻射市場的需要,一半是吸收勞動力的考量。
欣旺達的可選之一是布達佩斯附近120公里的索爾諾克城市。但這里人口八萬的小城,從未有過如此大的電力規劃。整個城市的用電,還不夠一個欣旺達工廠。欣旺達后來所在的城市,人口12萬的尼萊市,也到處都是農業用地。當地政府需要耗資巨大來進行基礎設施的升級,不過員工的居住條件可以得以改善。從2015年就在這里投產的樂高工廠,正在將這里變得更加宜居。這使得50公里外的德布勒森的中國企業員工,很多也選擇在這里安營扎寨。
在匈牙利落地,盡管選城市看上去容易挑花了眼,但實際選擇并不多。整個歐洲,也都是這種狀態。先來者先得,后來者惆悵。寶馬、億緯、寧德在德布勒森的布局,已經將當地的工業容量撐到了[敏感詞]。電力和土地,都已經飽和。當欣旺達來這里考察的時候,已經沒有足夠的土地。
工廠選址的游戲是單調而重復的。尼萊城市,本來是億緯鋰電要考慮的地方,后來成為欣旺達的地盤。而欣旺達最早打算入住匈牙利第四大城市塞格德市Szeged,現在則成為比亞迪的工廠。數得過來的幾家公司,在數得過來的幾個城市一度糾結,最后結果也差不太多。
寧德時代宣布投資建設德布勒森工廠,一度引發了當地人和環保組織的不滿情緒。工廠所在地的小鎮居民進行游行,抗議這樣的工廠可能會耗盡當地的供水。這個有20多萬人的城市,面對這樣的一個超級工廠,心懷疑慮。而它后續帶來的大量外國工人以及拔高物價的問題,對于當地人來說都是潛在風險。
從選址風波能夠看出來,東歐小國家的資源,對于快速擴張的工業,承載能力很容易過載。在整個歐洲,也經??吹讲煌瑖遗c中國企業的融合,所產生的雙向不適應。包括國軒高科在內,共有五家企業進入瑞士信托GDR市場,在歐洲進行上市。然而瑞士證券市場的資本池,本來容量也不大。五家中國企業的到來,很快就使得瑞士資本市場告急。這就像是一口小池塘里,到處都是歡快的魚。突然來了一頭大象,一口水喝下去,整個池塘立刻就感受到水位下降,每條魚都感到恐慌。瑞士上市公司這條路,馬上就堵死了。
中國企業的集體出動,拍馬殺到的景象,讓歐洲資本市場無從適應,制造能力也在蜷縮中無法釋放。瑞士狹小的資本市場,和匈牙利飽和的城市空間,都暴露了歐洲各國家的“小市場、多樣化”的結構性形態的本質。4.5億的歐盟人口,分布在27個國家,每個國家對突然扎堆的工廠群,都會有點“幸福過了頭”。
慢火平衡態的歐洲,與極速放大態的中國,并非自然相融。其實渴望再工業化的西歐,或者是極度需要制造業的東歐和南歐,對于中國制造的落地,并非都是烈火與干柴的擁抱。政黨敵意依然是廣泛存在的,本地輿論的片面性是壓倒性的單邊倒。中國企業出海東歐,并非面臨著一個最好的時機,這更需要落地為善、經營為久的策略。億緯鋰能在其德布勒森電池工廠開始建設后,與當地社區、市民大量溝通,贊助德布勒森足球隊等,盡量讓當地市民不產生反感情緒。
中國技術、匈牙利制造與歐盟市場的金三角模式,遠遠還沒有成型。歐洲工廠與中國制造,二者就像熱水器的冷水閥和熱水閥一樣,都需要重新調整調節容量,才能釋放平和的能量。
超級工廠,似乎是一種并不適合歐洲的形態。中國動力電池工廠,在匈牙利的窘境,正是這種寫照。而特斯拉在柏林的超級工廠,無法發揮最大的價值。本地人甚至可以燒掉工廠的變壓器。
就連全球半導體設備最炙手可熱的荷蘭ASML光刻機,也要鬧著離開荷蘭。目的也是要逼迫政府,解決社區、市政配套。在本土的投資,都有困擾。
面對分割的歐洲“小國家”的局限性,這并非只是對中國企業的考驗。挑戰是雙向的,即使歐洲國家,也沒有現成的工具箱來應對這一切。手忙腳亂,前后不一,則是這種過渡態的表象。因此令人感到迫切的需要,是一種建設性思考,要在各方高層中有更大的交流。如果各方不能在這種“平衡態與放大態”沖突下,建立合作態的架構設計,將會導致歐盟、歐洲國家和中國等利益攸關方,各自為政。這種架構設計的不作為,對于中歐的未來,將會是災難性的。遺憾的是,沒有任何一個企業能夠做到這一點。即使是德國對華友善的大眾汽車、博世零部件集團,甚至在匈牙利巨資投入的寧德時代,都無法獨力完成。
無法完成共識的合龍,每個企業最后都是意見碎片化的受害者。
勞動力的飛漲
英國經濟學家古德哈特在《人口大逆轉:老齡化、不平等與通脹》一書中,將中國和東歐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開始回歸世界貿易體系,各自爆發性地釋放2億多勞動力人口,看成是全球化的關鍵動力。這個陡峭的觀點,令人驚訝,既難以證真也難以證偽。但毋庸置疑的是,在全球化大流動的黃金時刻,中國勞動力與跨國公司的技術流動,進行了最好的結合。這也使得全球化的進程大幅度加快。
當人們過于關注中國崛起的時候,對東歐勞動力對于歐洲的助力采用了忽視的態度。然而在當下,拐點已到。地緣政治的影響正在加大,半[敏感詞]性地損害了中國勞動力與全球化技術的結合面??鐕镜募夹g流道,正在全球地理空間上尋找新的勞動力結合點。而中國技術則不得不與中國勞動力分離,反向出海,也在尋求與新的勞動力的結合。在歐洲,東歐勞動力即使能夠保持著原有的高位勢能,但要完成中國技術的承接,還需要一個漫長磨合的過程。中國管理者,還有更高的門檻,需要邁過。
匈牙利的工資漲得飛快,在過去5年工資已經翻倍。一方面是匈牙利貨幣福林變得越來越弱,也有大量投資涌入爭搶勞動力而形成的結果。
在匈牙利,第二大城市也就30萬人口。這種原來已經平衡的人口和經濟結構很難支撐得住中國投資的大量涌入。
對于匈牙利這個人口1000萬,面積相當于浙江省而言,任何一個城市在面對中國急速擠進來的巨額投資,就像小池塘來了一頭大恐龍,水花四射。在匈牙利,2023年中國的投資占比60%,而美國的投資占比9%排第四,也在快速上升。
小城市是無法提供足夠的勞動力。水電基礎設施更是無法支撐。對當地民生而言,可能已經感覺吃撐了。而對企業的決策而言,宜早不宜晚,會更容易獲得較好的條件。已經有中國企業來匈牙利調研之后,可能不得不轉向塞爾維亞和波蘭。
地方政府表現了招商的迫切性,而這些機構對于投資綠地項目的一個重要指標,就是能夠創造多少個就業崗位,而非資金投入的本身。這種先例處處可見。蘋果在回應政府的企業回歸行動中,曾經承諾在美國投資10億美元,建設數據中心。然而很快人們就發現,如此巨資不過帶來區區的50人就業,這讓這筆投資的價值大大降低。
保護就業是政府投資的關鍵一條。對于在外部資金發生的并購案件,當地工會和政府的第一個條件,就是不能裁人。
政府的劇本,并非完全反映出居民的形態。在歐洲很多城市里,本地居民與當地政府對于外部投資的想法,經常表現得不一致。一家企業并非因為投資,提供了就業崗位,就會成為當地居民非常歡迎的救世主。中國制造商往往也需要建立反向視角,小心處理好當地人的想法。
這需要耐心和時間。而對于缺陷也不能夸大太多,而要防止預判陷阱。深圳當年是小漁村,一開始建設的時候,也同樣是缺人缺電。就勞動力而言,要看歐洲整個大市場。不同的國家勢能差之間,人口流動會變得更容易。而匈牙利周邊接壤的國家很多。只要工資夠高,勞動力會形成流轉。這種流動性,甚至比印度的邦政府之間的流動,還要便捷。雖然匈牙利缺乏中低端勞動力,但在這里大力投資的韓國制造商,已經跟地方政府,找到一種解決方式。匈牙利提供一種用工簽證,可以面向其他國家的工人。韓國正在從東南亞引入勞動力,三年一輪換。這種方法,估計很快也會在中國工廠里使用。而跨國籍的員工管理,將是中國管理者的真正考驗。
至于匈牙利缺電,也會逐漸緩解。畢竟由于企業生產的產能是按時間梯度依次拉升,這個過程中,匈牙利電力也會逐步跟上來。匈牙利的“保克什”核電站離布達佩斯100公里,生產了匈牙利近一半的電力。而由俄羅斯國家原子能集團提供的“??耸病焙四茈娬緮U增項目,已經開始啟動。在能源保障方面,匈牙利比任何歐盟國家,都是一個追求平衡感的現實主義者。
日韓的先知先覺與遲到的中國壓強
對于河兩邊兩個城市連接的平衡感,造就了多瑙河的獨特之美。這一點,中國游客早已領教。但對于匈牙利的投資吸引力,大部分中國企業家還是后知后覺。直到2019年,中國企業家們好像剛剛來到賽場上。賽道上瞬時擠滿了中國選手,大干快上的節奏迅速傳開。
三個國家在匈牙利的布局,很好地反映了不同跨國公司的氣質。
這其中,日本下了先手棋。這是一種自覺國際化的企業本能。1992年,鈴木在匈牙利的工廠就開始投產,它是日系車企中首家進入東歐市場的公司。在匈牙利的“向東看”策略出臺之后,子公司馬扎爾鈴木公司追加投資。這種立足國際化的長期既定戰略,自然為鈴木帶來豐厚的回報。
匈牙利2023年市場銷售10.7萬輛,馬扎爾鈴木占比超過12%。在匈牙利50萬輛產能中,鈴木的產量超過30%。2023年它完成了28億歐元,逆勢向上。而在2018年這一收入為20億歐元。同樣,鈴木在印度的子公司瑪魯蒂鈴木,也占據了印度汽車市場的50%。鈴木是中國小型汽車的師傅,中國小車之王的上汽通用五菱、長安奧拓、東風小康的崛起,將鈴木基本趕出了中國。但離開中國的鈴木,反而發展的更加強勁,依然在海外多個國家占據壟斷性的優勢。這一點,跟在中國毫無顯示度的三星手機,依然是全球手機霸主的現象,非常類似。離開了中國市場,這些企業依然是全球霸主。而在中國是霸主的中國企業,離開了中國市場,往往建樹微薄。這之間的差距,正是本土企業與國際化企業兩者的落差。
韓國企業在2015年前后,進行了新的一波全球化布局。這個落子動作,尚未被國人所熟悉知曉。日本在2010年就喊出“中國+1”,試圖呼吁日本制造擺脫中國供應鏈基地。但這個呼聲,并不被日本企業所理睬。但韓國企業,卻用腳板投了票。三星隨后在越南進行了大規模的投資?,F代汽車集團起亞,在2016年開始在墨西哥新萊昂州的蒙特雷投資10億美元,在供應鏈沙漠上建立現代汽車工業園,現代汽車的供應鏈尾隨跟進。
德國一度是匈牙利最大投資來源國,占外國直接投資總量的21%。這其中德國汽車的心血傾注,匈牙利是德國三個豪華汽車BBA集團在中國之外的唯一兩個同時投資的外部國家。寶馬投資匈牙利東南部的第二大城市德布勒森,徹底地改變了這個城市的面貌。寧德時代、億緯鋰能的跟隨入駐,使得這個城市正在變得擁擠。
在中東歐,LG從2016年就分別在波蘭和匈牙利科馬羅姆建設電池工廠,為大眾汽車做好準備。LG電子在2020年與加拿大汽車代工之王麥格納成立了合資公司,而它的電子動力總成系統,就落在了布達佩斯東北140公里的米什科爾茨(Miskolc)。
2017年,三星SDI在匈牙利布達佩斯以北30公里的Goed。此前這里是三星SDI等離子體顯示面板的工廠,但產業形態正在發生巨大的轉型。韓國已經退出液晶顯示面板產業,這些舊資產也在快速完成切換。至此,三星SDI在韓國蔚山、中國西安、匈牙利Goed,已經形成了全球動力電池的金三角生產地。
遲來一步的韓國高鎳正極材料制造商EcoPro BM,則在匈牙利的德布勒森建造其第一家歐洲工廠,為Goed的三星SDI進行供貨。韓國在匈牙利優先完成了動力電池的布局。這得益于韓國對全球地緣政治的敏感性。
而隨著三星等韓國企業入駐匈牙利。在2019-2022年韓國超越德國,成為匈牙利的最大投資國。這也成為匈牙利實施“向東開放”政策的一個注腳。
在日本的全球化布局和韓國的地緣政治的兩輪布局之后,中國制造加入其中。遲到的中國制造,選擇了以奔跑速度和投資壓強取勝。鈴木在匈牙利三十年累計投資超過20億歐元,而寧德時代在三年之內的投資則超過70億歐元。投資強度,相差30倍以上。這種壓強差,反映了一種中國綠地投資的急切性格。它的背后,則是推搡中企業的扎堆行為。2023年匈牙利外國直接投資總額超過130億歐元,同比翻番。而這其中60%,就是來自中國。
狂飆猛進的投資浪潮中,中國企業的性格也得以放大。戰略判斷的時差,用戰術加速來彌補。這樣的動作,很容易出現變形。
餐桌上的決定和會議桌的提防
很多中國企業的經營,依然是粗狂式出海,對地緣政治有敏感度,但對出海的復雜性卻并無敬畏之心。在歐洲,法規、環保,稅收、以及黨派政治等各類太多的信息,都需要企業家建立廣譜天線,進行接收。
對于這些基本常識的漠然,往往容易使得各家企業在前期階段,前赴后繼地跌入同一類陷阱之中。而企業解決的方式,往往是通過挖人來避免掉入陷阱,而沒有形成企業自己的主動性防御體系。
中國對于出海的選擇,往往都是想象力決策。選擇地址,似乎成為企業家“飯桌上的決定”。企業管理者之間口口相傳,就會決定去那里,“你去我也去”的心態非常普遍。聽哥們說的,而不是聽會計律所,這是很多企業出海的慣例。
2018年國內女裝風頭最盛的上海拉夏貝爾,分兩次實現了對法國時尚品牌Naf Naf SAS的全資收購。但在收購之后不足一年,該品牌就宣布因無力清償供應商及政府欠款,而啟動司法破產。這次不足一年的閃電戰,拉夏貝爾損失巨大。它以4.5億元人民幣收購的資產,在清算只獲得了800萬元。而此后,快速擴張的拉夏貝爾也開始一蹶不振。在并購過程中,但凡能有詳盡的盡職調查,就絕不會發生的事情。很多調查都只是走個程序,無論結果如何都要完成領導的并購意志。
任性的老板,往往過于自信,不相信律所或會計所。然而,這種自信會以一種延遲懲罰的方式出現。往陷阱四伏的歐洲并購與投資,成為專治“任性老板”的地方。
很多企業陸續跌入坑內,說明這個投資群體廣泛地缺乏公共知識,缺乏集體性防御。頭部企業對政策風險,還能相對全面地認識,但中小企業卻要差很多。
例如電動小摩托車,與電動滑板車,如何能夠上路,適應何種交通規則?自行車應該停在哪里?這些都涉及到路權確認的問題。不同國家各有不同,在德國法蘭克福市政府,交通局下的一個處,負責法蘭所有的路權,包括出租車和自行車。而在匈牙利,許多工業廠房的標準是缺乏的。許多企業認為沒有標準是好事,就會自行制定。然而,在合適的時候,相關法規就會開始生效,根本不在乎當事人是否知情。這種權責追溯的牙齒,往往顯得異常鋒利。這種小坑,比比皆是,消耗了很多企業有限的資源。
投資中的細節,也會讓中小企業崩潰。在德布勒森的寧德時代工廠,或者億緯鋰電工廠,有很多工程師都是來自國內。這種簽證并不容易,但對于工業巨頭則并非難事,地方政府有良好的誠意來配合大企業的行動進程。而對于很多中小企業,則要困難很多。
這些磕磕巴巴的不如意,和超級現實的操作細節,聚集在一起,就容易被放大成一種巨大的門檻。
這個時候,本來能夠承擔“建立集體防御機制”的中資企業商會,起到的作用也少得可憐。當組織企業開會的時候,企業之間明顯相互提防。既然交流有保密性,那么公共知識,則不可分享。企業的成長速度自然會遲滯,發育不良。
當前企業的出海,已經在全球落地開花。但無論在泰國、越南,還是德國、匈牙利,一個普遍的共性問題,一直未能得到解決。商會的戰略價值,一直認識不足。而商會自身能力的孱弱,也是一個既成事實。畢竟,商會在海外的困境,其實是一個國內缺陷的外溢現象。在國內,中國的行業組織機構或者商會,也很難起到有價值的協同和共生的作用。
這一點,德國樹立了令人信服的榜樣。德國工商會AHK是一個國內工商機構的海外組織,它重要責任就是為德國企業的保駕護航。AHK在德國企業投資的地區,規劃出一個深水港灣,庇護著德國出海企業。作為一個半官半民的機構,它有會員費的收入。但更重要的是,它是一個自負盈虧的市場化組織。服務企業,是它天生的職責。無論是企業聯絡、咨詢、培訓,替企業向在地國發聲,都能夠真正成為中小企業的朋友。這是真正建立市場與政府雙重影響力的機構。
當人們關注德國的隱形冠軍、關注德國的雙軌制的時候,德國海外工商總會AHK的戰略性價值,卻被意外地忽略。中國企業出海,從全球生長的大周期來看,其實還處于一個幼稚期。類似的組織在過去并不存在,也不需要。而那些看上去類似的機構,實際的工作內容似是而非,而服務企業的功能則相去甚遠。在當下,如何建立一個類似德國工商會AHK一樣的組織,成為是中國企業出海的重大命題。
中國還需要高階能量的組織設計,才能讓出海企業,真正擁有集體經驗,并建立起集體防御機制。
行軍之道
匈牙利并不具備強勢的工業文化,但作為歐洲大家庭的一員,它與東南亞迥然不同。這里的教育素質普遍很高,管理者水平也經過全球化的二十年洗禮。對于中國制造的落地,本地管理者的融合,依然是吃得開的通行證。
離匈牙利汽車零配件之都米什科爾茨20公里的地方,有一座化學城市:卡辛茨巴茨卡市。該市人口不足3萬,但卻有3000多本地人在“中匈寶思德經貿合作區”工作。這里以化工為主導產業,配套輕工和機械加工等制造基地。13家企業中,有6家為中資控股企業。這得益于領頭羊企業的落地,形成的巨大溢出效應,滋養了更多的中資企業在此落腳。
寶思德化學公司一度是匈牙利最大化工企業,它的聚氨酯PU產能在歐洲位居前列。從2008年起,公司連續虧損。破產之后,煙臺萬華集團在2011年正式完成收購。
對于煙臺萬華而言,面對德國化工巨頭巴斯夫BASF在中國的強勢,也需要在歐洲后花園找到一把尖刀。這種產能的布局,是一種全球化的對沖能力。然而一開始的幾年,企業一直處于虧損狀態。萬華的高層,也不得不花費一半的時間,蹲點和尋找機會。直到四年之后,這個公司才終于開始盈利。
時間的修復,并非只有盈利能力。在本地的嵌合,也至關重要。寶思德在當地已經屬于大型企業,鎮上有十分之一的人口都在為這個公司服務。并購完成后,萬華并沒有讓自己處于主導地位,而是更多考慮與本地民生的結合。這個工廠對外提供社區服務,工廠醫院可以為當地人服務。而設立的幼兒園,也對當地人開放。
醫院、幼兒園的存在,讓萬華這里的工廠產生了溢出價值,流淌在小鎮的這個圈子里。它帶來的是可信賴的美譽度,超越了品牌的國家屬性。這是一個跨國公司所刻意建立的社區公民身份,它也讓員工的歸屬意識變得更加強烈。
煙臺萬華的本土化,是一個長維度時間的本地化樣本。如果要在更短歷史的新工廠里尋找答案,聯想布達佩斯工廠,是另外一種快速有力的樣本。從首都驅車向東30公里,四面綠油油的田野里,灰色的平頂廠房是令人驚訝的闖入之物。廠房的邊界,就是遠處藍天白云的唯一天際線。而聯想Lenovo的紅色標志,就像一個紅色箭頭一樣,插在綠色農田里。
這是一個快速發育的工廠,它只用10個月就完成產線的建設,并成為歐洲的服務器重要生產基地。這里的工廠,只需要將聯想在深圳的母本工廠,按配方配置一遍即可。聯想的IT軟件、制造系統,已經形成了“一個聯想、一套系統”的全球化統一。一套系統的快速復制和落地,是一種完全不同的工廠建設經驗。在未來,流動工廠將極為普遍。能夠快速完成工廠復制,將是一種稀缺的核心能力。
然而更稀缺的是文化落地能力,這是許多企業出海的命穴。當三個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工廠管理層,專注于解讀聯想品牌的故事和工廠的實踐,一個全球企業的行事理念已經在房間里回蕩。這些相互傳頌的聲音,會隨著這里的1000多名員工,在日常的生活之中,在更遠處回響。
多元化是這個工廠最強烈的線索,它用各種方式編織成為一個旋律。這里的員工來自15個國家,為70多個國家地區提供服務器和電腦產品。而工廠中使用的大部分零部件,都是從中國運過來的。四目望去,聯想匈牙利的內部看上去是一個彩色工廠。無論是櫥柜,還是車間區隔墻,都是七彩造型,充滿了活力。而在色彩中,也充滿了管理者便利性的考量。在這里“可視化”做到了[敏感詞],在流程進度監控屏幕上,不同顏色代表不同的進度狀態。而在車間里,每個人的工作服都分成各種顏色,輕藍色代表質量管控,淺綠色代表維護。色彩斑斕,是這里的現場管理的一個突出要素。而它也正是文化包容的最大含義。工廠的每一個角落,并非只有門口的大標識所展示的一種聯想紅。內在的斑斕,更為重要。十四年前,聯想曾經因為全球化的碰撞,而啟動了尋求包容文化的“聯想之道”。至今,它已經無形地融入到企業的系統之中、某種意義而言,聯想是一個全球公司,而不是“全球化”公司。它已經度過轉“化”的階段?;蛘哒f,這是一種“羽化成蝶”的“化”,一種自由向上的狀態。而那種穿梭在日常生活中的形象,在匈牙利大街的公交汽車上,一眼就可以看到。
每個企業在這里落腳的方式,各有不同,時機至關重要。在匈牙利,化工醫藥也有著很好的產業基礎,生物醫藥方面的人才儲備也不錯。但即使如此,國內檸檬酸巨頭,安徽豐原集團在匈牙利的投資,也經歷了一個漫長的時光。2011年開始投資啟動,但工廠直到2019年才開始投資落地,而達產時間則可能要等到今年年底。這是借助匈牙利政府投資的項目,但企業也有足夠的耐心,等待最好的時機。這期間,豐原集團也在國內積極培養合適的工程師。它在安徽蚌埠市,跟安徽省聚乳酸應用研究院,一起建立了豐原海外工程師學院。這個樣本非常好地解釋了當企業大出海的時候,還需要尋找更多的社會合力。企業出海,功夫在海外,修煉在國內。
小記:風浪
布達佩斯的安德拉什大街,是一條類似中國的長安街,是這座城市最重要的街道。在街道的中央地帶,有一排八角型的建筑群。四個中心位置地帶的戶外廣告,多年一直是中行、華為、勞力士和三星的天下。然而在最近,華為的廣告已經不再出現。
這個繁華街道的廣告牌,見證了華為在歐洲的征戰歷程。
2016年,歐洲是華為最大的海外市場,銷售收入近1600億元,占華為總收入30%。華為在歐洲各個城市都進行了大量的投資,并與本地社區交織在一起。華為的中東歐及北歐地區總部設在華沙,一度與波蘭關系良好。
而在2019年開始,地緣政治的影響已經在歐洲各地浮現。這一年年初,波蘭率先發難,使得華為的正常經營已經變得困難。隨后華為不得不在各個城市進行更加艱難的防御。唯一友善之地,可能就是匈牙利。華為開始在這里成立了新的研發中心,而多年以前在這里布局的華為歐洲物流中心,也成為華為的重要海外倉庫。然而歐洲市場消失是明顯的。華為手機在歐洲的市場份額曾經近15%,而現在跌落明顯。保留戶外廣告,或許已經沒有意義。而新的品牌商LG的面孔,替代了華為在八角樓的位置。
中東歐地區最大的太陽能發電廠,通用機械集團旗下的中機公司,在考波什堡100兆瓦光伏電站已并網發電,為匈增加5%的光伏發電容量。然而這筆資產,在2023年已經進行轉讓。對于中機這樣的公司而言,擁有重資產進行運營,是一件前途未卜之事。
歐洲市場依然存在很多不確定性,匈牙利的“友華”,也不需要被過度放大。全球化2.0時代,各地都有復雜的政治博弈和社會生態。機會主義者固然不可取,但長期主義者也未必就能完全抵御風浪。建立何種角度的風險透鏡,每個企業都會有所不同。但投資狂飆之下,放慢速度未必是壞事。全球化進程是以十年為周期的滲透工程,不以當下加速度論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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