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布時間:2022-10-08作者來源:金航標瀏覽:2423
慢慢地腐蝕
既然無法匆忙脫鉤,那就尋求將中國供應鏈解體。美國對于中國暫時看上去堅不可破的供應鏈,似乎有了全新的認識。
美國彭博社[敏感詞]情報研究認為,盡管讓美中的供應鏈脫鉤困難重重,但也并非不可能。只要經過努力,到2030年,美國對中國的依存度可以降低不到40%。
美國人應該已經意識到,簡單的貿易戰和管制清單,無法讓中國用三十多年來建立的供應鏈的主導地位立刻坍塌。粗暴解耦,手段已經失靈。但時間,將是腐蝕這鋼鐵般供應鏈的一劑解藥。中國已經形成復雜、高效,而且技術嫻熟的供應鏈,但如果美國等國家持續進入十年左右的投資之后,就可能使得前者顯著解體:無論是從半導體到硬件,還是到組裝。
服務器陡降
服務器的制造,呈現了這種態勢。在近兩年的動蕩的局勢疊加之下,中國大陸服務器制造的數量,已經從2019年的90%降低到2021年的不到60%。這個下降趨勢是驚人的。戴爾一直是全球產量第一,而在2021年浪潮服務器產量130萬臺,躍居全球第二,而緊隨其后位于第三則是惠普服務器——這屬于新華三跟惠普的合資公司,中方占大頭。
服務器的制造廠商,幾乎都集中在中國手里。中國臺灣制造商們最大的客戶是Facebook、戴爾、亞馬遜和惠普,其次則是中國大陸的浪潮、聯想和華為。這些廠商,包攬了前十的客戶名單。
受中美關系的影響,很多品牌制造商,要求設計制造代工廠ODM的基地,向非中國大陸地區轉移。北美云端服務提供商CSP(如谷歌或者臉譜等)所涉及到高等級的裝配線,已經遷移到中國臺灣和東南亞等地。除了在中國臺灣有生產線的谷歌和Facebook,AWS和微軟這兩年也將生產線轉移到了中國臺灣。
目前,就各大服務器設計代工商ODM而言,大部分都已經在中國臺灣建立了全新的生產線,其中英業達、緯創、廣達和富士康的進展最為迅速。全球服務器市場份額第一的英業達,2020年年底在桃園桂山增設三條生產線之后,目前總共運營八條生產線。英業達在中國臺灣地區產能的急劇擴增,跟中國大陸服務器制造份額的顯著下降,呈現了此消彼長的態勢。
廣達筆記本的出貨量則居于全球第一,仁寶與之相當,年產量都在五千萬臺。緯創則相對少一些,但已經開始進行擴張。除了在中國臺灣南部科學園安裝了幾條備用生產線之外,已經于2020年10月收購美國西部數據在馬來西亞的一個工廠,擴大東南亞生產基地的產能。為了避免中國的警惕,緯創低調地申辯,中國生產比重降低,并不是因為中國工廠關閉或是移出,而是在非中國大陸之外的地區設立新廠。緯創正在評估左手和右手的籌碼,切換手中的底牌,在收購馬來西亞工廠的前三個月,將為蘋果代工的緯創緯新昆山工廠,賣給了立訊精密,然后去印度和越南大力拓展。
這個換手意味深長。充滿了地理位置的考量。
除了在中國臺灣和東南亞之外,英業達、緯創和富士康這幾家服務代工商,都啟動了美國新墨西哥州和東歐捷克的服務器組裝工廠,已經逐步安裝新的服務器主板生產線。
整個服務器供應鏈,已經開始發生顯著的地域變化。
為什么服務器可以率先“逃離中國大陸基地”?這跟它的產能要求并不高有關。2022年,全球服務器產量可達1800萬臺,而聯想的主力工廠——合肥聯寶,年產量則達近4000萬臺筆記本電腦,平均不到1秒下線一臺。對比可想而知,服務器的生產效率要求,并不是很高。而且電子貼片機的組裝設備生產,都已經是高度自動化,主要是投資比較大。只要投資和自動化能解決的事情,都不是事兒。這些都讓服務器產業鏈的轉移,比較容易脫離中國的基地。
這些全球服務器設計代工ODM廠家,在過去三年,已經完成了將生產基地進行轉移的布局,導致中國大陸制造的服務器份額開始顯著下降。
服務器的制造,是觀察中國供應鏈受到侵蝕的一個最好窗口。品牌廠商看上去就像是浮在水面若無其事的鴨子,但它們的供應鏈卻像水下的鴨腳一樣搏斗不止??床磺宄碌膭幼鳎腿菀桩a生表面上的誤判。
筆記本和手機要復雜得多
但是也有令人安心的地方。一些電子類產品,中國供應鏈作為全球領頭羊位置,是很難撼動的。手機在中國制造不可動搖的護城河,可以說是由蘋果一手形成,目前蘋果98%的手機都在中國生產。
彭博社預計即使到2030年,蘋果最多也只能將10%-20%的產能轉移出中國。鑒于中國占全球智能手機制造的70%,而其主要供應商則占全球出貨量的近一半。這個圣杯可以說是蘋果加上小米等手機商共同捍衛的。
而筆記本這類電子制造,在中國的制造位置,也是堅如磐石,供應鏈也很難移走。這要得益于中國擁有全球最大的電腦制造商:聯想。盡管這是一個高度國際化的公司,在海外的銷售額占比超過70%,但它在中國制造的產品卻達到了驚人的90%。這意味著有無數工廠,深深地植入在中國大陸的基地上。而它帶來的就業,則與一個城市的民生息息相關。
無論是蘋果手機,還是聯想電腦,都起到了 “護土保鏈” 的作用。彭博社推斷盡管戴爾、思科也嚴重依賴中國供應鏈,但是,戴爾還是顯著降低它的依賴度,而跟新華三有合資關系的惠普,則顯得更加穩定。這也進一步看出,供應鏈的扎根,需要精細的培育,很多微妙的關系需要處理。
制造的比拼是“鏈之戰”
按照彭博社的推算,全球半導體設備制造商Top4的泛林LAM和測試商愛德萬測試Avantest,都重度依賴中國——這是中國半導體持續投資的結果。從2010年前后的投資萌芽開始,十年來中國半導體產業的融資額已經超過萬億元臺階。而后續,也不會停下來。這些,對于半導體制造商是一個超級誘惑。盡管就在9月份,泛林匆忙地向美國政府表態要跟隨對中國設備的限制行動。但這么大的市場機會,泛林不會輕易放棄的。
對于未來的預測,惡化明顯的當屬于芯片制造。英特爾和AMD在美國和以色列的投資,似乎正在加速它在中國的逃離。到了2030年,它對于中國的依賴,將從嚴重依賴到輕度依賴。從2021年英特爾宣布一體化制造IDM2.0以來,已經在美國投資400億美元,建立先進制程的工廠。
芯片制造,會同時帶動封裝和測試,而這又是中國的最大優勢。中國擁有全球38%的組裝、測試和封裝ATP市場份額,但在東南亞這個份額則為81%。因此看上去ATP很容易離開中國。德州儀器的封裝有50%來自中國,但只需要到2025年就可以降低一半。
這也是為什么美國527億美元的芯片法案CHPS,只撥出不到5%的費用,也就是20億美元,用于ATP擴張。這點錢,甚至不夠一個[敏感詞]的獨立封裝工廠,后者至少需要70億-100億美元。
美國人對供應鏈拆解路線,顯然做了精準的計算。在ATP上面,沒打算花錢培育。東南亞的勢力,很容易培養起來。
這樣的轉換,中國制造不能掉以輕心。當相對低端的制造一旦能夠落腳,對于西方國家而言,高端制造反而容易建立。臺積電董事長曾經感慨美國封裝成本太貴,但看上去這并不是很嚴重的問題。
在存儲芯片上,中國斬獲頗豐,長鑫、長江存儲都將成為中國的新支撐。但在邏輯芯片,尚未看到這樣的挑戰者。風頭正猛的基于開源架構Risc-V的開源芯片,或許是一個機會,中國抓住了初始啟動的機會。整體而言,國際開源基金會RISC-V 目標很堅定,就是向英特爾和 ARM進行挑戰。美國硅谷初創公司Risc-V獨角獸SiFive目標很明確,就是替代ARM,并且也有新的客戶在嘗試,目前市值已經達到25億美元。同樣,北京開源芯片研究院的“香山三代昆明湖”,在實驗室的性能表現也很扎眼。盡管苗子還弱小,但這或許才是真正的顛覆機會。
制造大比拼,絕不是單純尋求先進制造。中國似乎更喜歡致力于戰略新興產業的突破,但其實傳統制造是一個強有力的平衡。而如何留住巨頭,也是一門很大的技巧。否則也會災難重重。例如,如果蘋果尋求多元化生產,那么原始設備制造商和電子制造代工服務在中國的產能依賴,就會從現在的70%降至2030年的35%-40%。因為在這些方面,蘋果有著巨大的影響力,它在2021年的采購占該行業收入的45%-47%。
蘋果制造在中國,對于供應鏈的根基,是一個相當大的穩定器的作用。那些圍繞蘋果供應鏈而創造神話的果鏈,不僅僅是上市公司的財富象征,也是中國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型制造企業的海下錨鉤。
地理再發現
但破壞的力量,則是一波接一波而至,就像海浪的沖擊一樣。制造一向是決定大國力量的根本。英國的崛起,是世界上第一個依靠制造業而打遍天下的國家。金融、商業都與此緊密地融合在一起。而之后德國、美國、日本無不遵從了這樣的規律。在爭奪全球霸權的斗爭過程中,海權和陸權國家的對比,變成了一門顯學。與此相對應的是,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開始的國際化大潮中,離岸制造(Off-Shoring)開始成為跨國企業最重要的經營[敏感詞]。Shoring本身是一個海岸的意思, Off-Shoring就是走向深海。離岸制造(Offer-shoring),有著明顯的海權中心的影子,充滿了自信和開放的態度。
但在最近十年的反思中,美國認為,離岸制造讓制造基地遠離源頭創新,從而大大損傷了美國創新的活力,于是回岸制造(Re-Shoring)的呼聲開始急劇抬頭。這就是“再工業化”的具體落實手段。然而,回岸制造并不容易。任何一個工廠都不能孤立地建立起來,投資再多,如果沒有周圍如毛細血管般存在的供應鏈,制造就會有競爭力。
在前任政府發起的針對中國貿易的激勵過程中,美國制造并沒有達到預期的回岸制造的目標。于是,美國政府已經改變了簡單的“關稅打壓”的極限思維,也意識到“回岸制造”的孤立性,于是開始采用“韌性供應鏈”的策略,打起“供應鏈持久戰”的戰略。這涉及到三個策略,第一策略是繼續推動本土制造基地,通過砸下重金的產業政策法案,來刺激“回岸制造”的落地;第二策略是推動“近岸制造”,大力鼓勵墨西哥等生產基地的發展。這是特朗普政府推行的主要策略,都是圍繞美國優先的戰法。而第三策略,則是最近兩年開始冒頭,而且越來越明顯,就是“友岸制造”——按照價值觀來選擇供應鏈隊伍。2020年5月,美國國際開發署官員提到“友岸制造(Ally-Shoring)”的概念。一年之后,美國政府發布供應鏈百日審查報告,正式采用“友岸制造”的概念,尤其是對于關鍵礦產供應鏈部分。決定了電動汽車未來安全的上游礦產資源,以及[敏感詞]行業不可缺少的稀土元素,都成為“友岸制造”的重點。
“離岸制造”(Off-shoring),這一當年帶動美國成為斬獲全球財富的最有利[敏感詞],現在則遭到唾棄,甚至被看成美國在全球化時代的供應鏈體系的一個“巨大的失敗”。“友岸制造”成為美國政府的新寵,推動選擇性的技術聯盟,人為地憑官員喜惡而非自由流動的經濟性,來劃分供應鏈圍欄。這以拉攏日本、中國臺灣和韓國所形成Chip4芯片四國聯盟法案最為典型。被夾在巨大旋渦之中的韓國,可以說是進退兩難。產業外交,成為經濟和外交之間的連接點,而成為備受矚目的新話題。供應鏈鐵幕,正在緩慢地露出輪廓。基于“地理再發現”的地緣制造,則成為供應鏈動蕩的最重要因素。等待噴發的火山口之下,擠滿了混亂而喧鬧的力量。友岸制造(Ally-shoring)、近岸制造(Near-shoring)、回岸制造(Re-Shoring)和離岸制造(Off-shoring)的四大制造的力量增減,隱隱約約重現了海權的濤聲。全球供應鏈的安柔模型(A-N-R-O),成為地緣制造的新較量之地。
看上去美國政府認為,只要通過人為地進行多方位的投資和培育,原有供應鏈體系的溶解過程就會發生。這需要時間、投資和地理再發現。
對于中國制造而言,這正是供應鏈受到腐蝕的關鍵時點。美國重塑全球供應鏈的行動,正在發生巨大的變化,多管并進,尋求各種突破。從安全性的角度而言,回岸制造無疑是最安全的,但卻因為最不經濟性而進展緩慢;近岸制造,由于較好的經濟性,受到廣泛的青睞。除了墨西哥之外,東歐也正在成為“近岸制造”的熱土。但“友岸制造”是否成功,依然存在較大的不確定性。這種方式,雖然填補了美國制造的空白點,但依然遠離經濟性的原則。由于每一個企業的核心競爭力,有一半來自對眾多供應鏈的把控,因此,單獨按住幾個龍頭企業形成樓閣里的協議,未必就能夠奏效。而且要形成一條供應鏈,就像栽植一棵櫻桃樹一樣,需要長時間的培育和耐心。供應鏈韌性,考驗的是政策制定者事無巨細的耐心,和不犯錯誤的機敏。
小記:制造的“首都與陪都”
日本從2010年就提出的“中國+1”的概念,當時就是要擺脫中國制造的約束。它從來就未能成功過。然而最近兩年,這一個看上去應該作古歸西的理念,似乎又重新抖擻精神活過來了。它的含義,也修正成為充滿柔性的“首都和陪都”的“雙都供應鏈”做法:保持中國作為主要生產基地,但在其他地方實現產能多元化。
日本空調霸主大金工業,已經將2020年對中國供應鏈依賴高達35%,降回到2021年的20%左右,只用了一年時間。而大金工業[敏感詞]的目標是,再用一年時間,打造一個備戰“極限時刻”的零中國供應鏈。要求所有在中國基地生產的零部件,都必須在中國大陸之外的基地,再備份出一套產能。但是,大金也樂于繼續使用中國基地。它只是保持了隨時切換的自由度。這是不祥之兆。如果要拔牙,總是松動的牙齒先會被拔掉;其他的則會采用晃動的方式來動搖根基。服務器,就是一個松動的牙齒先行脫落的例子。它所形成的空穴,將是不可逆轉的退化。
這是通過投資,用“地理再發現”重構地緣制造,用隔空打空的化骨綿掌,來瓦解中國制造供應鏈的根系,試圖讓中國供應鏈繁盛的生態雨林逐漸解體。面對美國越來越熟練的動作和全球補鏈的行為,中國制造正在進入一場供應鏈保衛戰的關鍵窗口期?!白o土保鏈”需要警惕而高級的頂層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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