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布時間:2024-06-12作者來源:林雪萍瀏覽:1191
在陜北黃土高原的深邃山溝間,我的一生與一掛面緊密相連,仿佛命運的紐帶。在這遙遠的陜西吳堡縣張家山鎮,離縣城的喧囂與繁華遙不可及,土地似乎格外吝嗇于它的饋贈。目之所及,不過幾座古樸的窯洞,幾株頑強的棗樹,以及連綿不絕的山頭。那半山的樹林,盡管綠意盎然,卻難以掩蓋黃土高原特有的蒼茫與貧瘠。然而,正是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一種堅韌的民生正執拗地生長,訴說著不屈與希望。
這位張家山鎮的王姓書記,早已名聲在外,被人稱之為“掛面書記”。他幾乎從零開始,將這里幾乎遺失的老手藝——空心掛面,重新激活并成為“舌尖上的中國”。
這位掛面書記,一開始是修路鎮長。他就任鎮長之后,從村里的修路開始。20年前來到這里的時候,戶與戶沒有路,戶與村沒有路,村與村沒有路,村與鎮沒有路。說是張家山鎮,這個鎮的每一村每一戶,似乎都住在山里的一塊石頭上。雖然這里離縣城只有不到50公里,但這里依然被人們看成是吳堡的青藏高原。
一段一段修好的路,讓這個世界開始對外連接,人心也變得聚攏起來。活躍起來的心窩里,則渴望著能夠容放更大的世界。窮,將人們連通的想象力,都禁錮在土塊上。而有了通向村外的路,土塊也有了松動的想法。
偶然的一個機會,掛面書記發現一家農戶的五孔窯洞,門前飄舞著白雪般的“拂柳”。這些迎風起舞的飛柳,是這家霍老爹的傳家手藝:空心掛面。一孔窯洞高3米,寬10米,而5孔窯洞就是寬50米。這些掛面就像巨大的橫幅畫,在風中翻動著,又像瀑布一樣震撼。而四溢的麥香味,則吸引更多暖風而來。
“掛面”聽上去是一個工業化的產物,給人一種機切面的感覺,但在這里卻是全手工的產物。張家山手工掛面口感綿和,勁道十足。這與眾不同的味道,在于它前后居然要醒面六次。在多達18道工序中,每道醒面都是為了“養面”,讓它有更充足的時間發酵。就像是睡美人,充分的睡眠,充分的醒面,這也正是它能夠擁有針尖細孔的“空心”的緣由。而陳克明或者金沙河的面條,往往都是把和好的面直接壓制成條,烘干而成。中間并沒有經過發酵,口味自然不同。
但這里睡眠充足的好吃面條,并沒有銷售渠道。它們,甚至沒有定價。
張家山的面條,從來沒有價格。這是一門手藝活,只在有限范圍內傳播。連本地人知道的也越來越少了。那些超市的方便面和各種機制掛面,也已經占領了黃土人家的飯桌。沒有人關心這些不出活的手工面。這些祖宗傳下來的手藝,正在失傳。這些手工面,往往只是在節日用來送禮,在小范圍內以物換物,比如換點小麥、大豆。缺乏定價,手藝活就只是一種倔強的文化印記和父輩華而不實的技巧。
如何讓這些掛面能夠真正賣出去?在農戶們期望的眼神里,這位書記簡直連推辭的機會都沒有,責無旁貸地成為首席銷售官。連想都沒想過。
掛面書記想到的一個渠道,就是買過來送給下鄉來檢查工作的干部。以前往往都需要購買芙蓉煙,現在跟農戶買來面條,也是不錯的禮物吧。為了裝飾門面,這些面條采用普通的A4紙包起來。這種奇特的禮物,一開始受到嚴厲的質疑。但是張家山面的麥香和彈性,開始吸引更多人的關注。
掛面書記一方面鼓勵更多鄉村農戶們制作掛面,一方面著手為這些掛面定價。一開始按照一斤白面2元錢的市場價格作為基準,按照2.2元一斤收購掛面,然后統一不加價地賣出去。這樣的價格,誰也不知道是賠是賺。辛苦、時間、工錢,都不在定價體系中。這些都看不見、摸不著,哪能算錢呢?勞動的公平在這里并不重要,勞動變成了錢才是最重要的。
就靠著想象力的驅動,掛面書記一邊鼓舞農戶培養手藝,一邊尋找更好的銷售方式。
隨著更多銷售渠道的打開,更多的農戶加入進來,掛面不再由鎮干部去兜銷,一些本地超市也開始進村采購。這個價格開始神奇般地自我上浮,最后鎖定在4.5元一斤。這是一個有賺頭的價格。在原材料只有“鹽、水、面”簡單的三要素之外,工錢、損耗、利潤逐漸涌現上來,甚至不同家的手藝也開始變得有價格區分。這里沒有物價局進行定價,也沒有人進行成本核算。一群對商業概念毫無知曉的村戶居民,在商業實戰之中,見證了群體智慧的蘇醒。
筆和紙有了新用途,一對老夫婦終于知道自己一天做100斤掛面,可以攢多少錢。笑容像花一樣綻放在農戶的臉上。每天掛面能掙150元,比外出打工的120元要高,更是那些外出做小工80元的一倍。這樣的賬本[敏感詞]有示范效應,去外面數百公里打工的人,許多也回到鎮里。在一個沒有柏油馬路的鄉鎮里,各家憑手藝制造的掛面成為一種有價格屬性的商品,與外部世界連接起來。
手工掛面從一個物品交換的原始交易,進入到商業化的世界。可以說,手工活兒價格體系的確立,是山溝里農民最有尊嚴的事情。它從零開始,開創了一個商品價值從啟蒙、到覺醒、到定向成長的自我循環體系。
而嗅覺敏銳的掛面書記,則推動了這里的商業標桿,再上一個新的高度。2014《舌尖上的中國》“張家山掛面”的播出,讓這里的手工空心掛面,一下子無人不曉。這里也經歷了瘋狂的擴張。節目前只有20戶,而節目在4月25日(這是掛面書記終生難以忘記的日子)播出后,當年就有200多家掛面開張,許多還是以企業建立工廠的形式。
日子紅火,鄉村興隆。掛面書記以為自己可以撒手不管了。然而,在更多記者涌進來的時候,一片叫好的輿論聲有了新的雜音。當地的衛生、質量都受到嚴厲的指責。
掛面書記或許并沒有意識到。從產品到商品是一次跳躍,但是如果進行大規模商品,則需要另外一次工業化的跳躍。對待外面的指責,掛面書記本能的防衛,就是開始推動掛面生產的有序化,所有工序都要處于可監督之中。洗手、醒面、制作等各個環節,不能在同一個房間里進行。而關鍵環節晾曬掛面,則需要有“防塵、防風、防蟲”的三防標準化裝備。約束制造流程的“張家山18條” 規范,被逐一確立。“三防”必備裝置要統一使用。
然而這些標準工業化,并非沒有成本。它所需要的費用,不得不從吳堡縣里尋求財政的支持。這個復雜的游說過程,加強了縣與鎮的粘合。在這個完全不屬于縣府既定規劃的特色產業中,各級政府不得不用更務實的手段去彌合差距。
而這個鄉鎮官無意中還推動了食品檢疫、工商和質監局的三合一合署辦公。一個商業機器能夠順暢,每一個齒輪都需要咬合在其中。所有高效率的商業化運轉,不得不將所有部門卷挾其中。
而商業的覺醒,源自每個農戶心中不曾抹去的渴望。在吳堡縣,來自寺溝村的作家柳青和辛莊村的學者張維迎,成為這個山溝里最令人鼓舞的兩顆星星,對老鄉們影響巨大。星星離人這么近,每家每戶都渴望自己的孩子,能夠有些許類似的光芒。這也使得每家每戶都想努力掙錢,望子成星。
掛面書記的執念,讓老鄉們的希望成為可能。張家山掛面,只用了20年的時間,就從窯洞里快速進化出一套現代化的商業體系。它并非只是挽救了一份文化遺產,保留了一個集體記憶,更重要的是將一種商業規則注入了這片土地。它打開了農戶的視野,在黃土和堅石上,建立了一個觸手可及的掛面產業集群。
任何時候,人都要靠想象力活著,否則只有黃土和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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